人物画
1
阿玉是一个宅女。
她鲜少出门，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所有从房间外部窥视的光线，室内唯一的光来源于电脑屏幕，常年亮着。
2
阿玉是一个网络画手，因为在这一领域还比较出名，所以经常有人来联系她、找她约画，为她提供必要的生活费用。
唯一有一点，她不画人。
出名以前，阿玉在一个平台上画画，放出来的图大都是风景和静物。
有人在评论底下问：太太能不能不画人啊？我好想看太太画人！
她回：对不起，特殊原因，不会画人。
有些人觉得她很奇怪，但她浑然不在意，依旧我行我素。
于是渐渐地，那样的声音少了。
更多的人不再问同样的问题，而是安安静静地舔画。
3
阿玉被打上了“不画人的太太”这样的标签。
4
阿玉有稳定的约稿者，其中一位占了她的收入大头。
然而某一天，这位找到她说：抱歉啊，未来的一段时间大概不会找你约画了。
清早刚睁开眼睛，意识还迷迷糊糊的阿玉陡然清醒。
她急忙起身，扒拉过床头柜上的眼镜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打字问：怎么了？发生什么事了吗？
那边暂时没有回复。
阿玉心里涌起一丝烦躁，她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，把手机翻过来盖在枕头上，自己则换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。
当她洗漱完毕后，她看到了对方发来的最新消息：也没什么，就是最近爱上了人物画。
阿玉身上的那股气顿时泄了。
她坐在床沿，怔怔地盯着窗帘发呆。
直到肚子发出饥饿的警告，她才恍然发现，原来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中午。
阿玉拿起手机，下意识地准备点外卖。
她很快选好了今天中午的午饭，然而，就在她最后支付的时候，她的动作停住了。
她想起来不久前她失去了一位老板。
阿玉打开网银，盯着上面的存款金额看了很久。
她回到外卖界面，换了一家便宜点的店，下单。
5
阿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单子了。
自从那一位联系上她以后，好像一时间所有的约稿人都销声匿迹。
但生活总是要继续。
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自己的存款金额日渐减少。
焦虑和烦躁衍生的烈火从脚底蔓延至顶端，每分每秒都在将她炙烤。
6
阿玉吃了整整三个月泡面。
她看着剩下的余额，终于还是去找了曾经的“金主”。
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气力，她发出这样的消息：打扰了，你现在还喜欢人物画吗？
这一回，那边很快作出了回应：！！！是的！太太你是要转战人物画了吗？！
阿玉抿着唇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着屏幕里的聊天框。
她的指尖颤抖：嗯，有这个想法。
按下回车键以后，她像是失却了所有的支撑，整个人向后倾倒。
7
阿玉接到了她人生中第一单人物画。
然而当提笔的时候，她才愕然发现，因为太久没有在现实中接触活生生的人，她竟然已经开始忘记，人究竟该怎么画。
8
镜子里，女子脸色苍白。
略大的长袖卫衣罩住她的身形，显得她异常瘦弱。
阿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很久，似乎是觉得有几分陌生。
怔愣一瞬后，她从镜后的柜子里翻出自从买来后就没用过的口红，动作生疏地在唇上涂抹着。
看起来很是憔悴的女子被点染上了些许生气。
9
所有人都在看她，用奇怪的目光。
阿玉很清楚地知道，而这一认知又在刺痛着她敏感的神经。
她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转身逃走，重新蜷缩在她熟悉的居所里，可她不能这么做。她甚至必须抬起头，赤裸裸地去看那些赤裸裸的人。
阿玉看着路人。
他们疯狂地接吻，疯狂地抚摸对方，疯狂地沉沦在爱欲之中。就在这公共的大街之上。
路人也在看着她。
10
很早以前，阿玉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。
赤裸裸地出生，赤裸裸地长大。
然而某一天，某一个无比普通、和平常并无两样的一天，她突然间觉得，这样的赤裸很羞耻。
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羞耻这种东西。
11
大家发现阿玉变得很奇怪。
她竟然开始很认真地穿衣服，将所有私密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。
他们不明白阿玉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。
毕竟衣服的存在，并不是为了掩盖赤裸，而是为了营造出若隐若现的感觉。
有人如过去一样，向阿玉发出大胆的邀约。但令众人无法理解的是，她磕磕绊绊地拒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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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玉变得好奇怪啊。”
大家纷纷这么说。
13
阿玉的奇怪一直延续到她完全长大，延续到她终于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搬出父母的房子，独自一个人生活。
14
阿玉回到了家。
她觉得自己还是不会人物画。
但是她下笔了，一点一点地勾勒出人的身体曲线。
15
那位“金主”将她的人物画处女作大方地展示给网友们看。
爆火。
沉寂已久的阿玉太太获得了久违的惊人热度。
数不胜数的约稿铺天盖地地朝她涌来。
昏暗的房间里，阿玉抱紧自己，流着泪接下了一个又一个单子。
16
阿玉开始习惯出门了。
大部分时候是去公园，偶尔也会逛街。
然后，渐渐地，她学会了化妆。
过去连拥有一支口红都觉得奢侈的她，如今用口红塞满了收纳盒。
她也有了很多新衣服，将她傲人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过去必须定制的长袖长裤被她压在了箱底。
17
阿玉现在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。
她的笔下流淌出一对又一对的男女，每一对都是那样的动人心弦，一颦一笑自有风情。
结束了今日的单子后，阿玉伸了个懒腰。
接着，她站起身。
厚重的窗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拉开，明亮的光线尽情地倾洒在房间之中。
电脑屏幕因长时间待机而暗了下去。
一股没有缘由的、莫名的难堪笼罩住她，却又很快弥散。
看着窗外，她忽地笑起来。像是很开心地。
18
阿玉再也学不会人物画了。
——
灵感来源于我昨晚奇奇怪怪的梦。
